柯西的裤子

【短篇】你将向何处去


出处:给西瓜的G文。可能是最小白的那个。

背景设定:1958年国际数学家大会。

时间调整:将Dyson说的话时间调到1958年会议以前。

隐藏cp倾向:物理×数学

其他:应该没有玩梗,最多有一些小小的借代。关于往届国际数学家大会的论文集可以在相关网站上查询并下载,有包括但不限于英语的语言障碍,各位有志于学术的大佬可以尽情欣赏。

以下正文:





“先生,请出示您的证件。”

物理掏出一张塞在潮湿外套里的毛边纸片,任由那个工作人员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他——这委实不能归罪于对方,他闻起来就是副酒鬼和落汤鸡兼而有之的模样。

这是第十三届国际数学家大会开幕的第三天,如果除去1900年那次,也是物理头回踏入这个数学的最高殿堂。但跟踪苏联数学家的行为让他像是领子上烙着三个火烫漆红的字母般烧灼得不自在,所幸他们今天全体出席,所幸他不必再委屈自己,去做那个可怜巴巴的袖珍窃听器。

他来得有些晚了。承蒙盛行西风的关照,八月的爱丁堡闷热至极。他手上的长柄黑伞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很快在伞尖汇作一洼,倒映着大块浓重的铅云。而会场里的情况几乎和外面一样糟糕,被各式各样正装绑架的先生们——包括他自己和如今的数学界——恰如他谈笑过的那些中世纪贵妇,在双重鲸骨裙撑的箍缚下蠕动小腹,缓慢呼吸——也许语言学会再次作出她那个经典的沙丁鱼罐头的比喻,但物理学和物理本人都毫不在乎。

“经典分析方法和概率论的一些新联系……”今天的第一位演讲者已经结束了他的主体部分,物理只来得及听到一个收尾。他坐在倒数第三排的长椅上,仰头漫不经心地看着讲经堂时代残留在这个礼堂的一抹繁复幻影。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三位目标,他们低声用俄语交谈着什么,胸前别着灿金的镰刀斧头——那是物理曾经听闻、却从未预备过要在这个场合看到的。最年长的、双目失明的那位,他见数学在信中提起过,是庞特里亚金;40岁出头的概率学家林尼克是“一片高大的交错着湛绿和金蓝的雪松,在少有的远离‘实验报告’的时候便打其中窜出些棕灰毛的小动物来”,另一位年轻的马尔科夫他没有印象——当然这是相对于老马尔科夫而言,据说这位小马尔科夫“对物理和物理学都深有体会”。

每一场讲演过后都有大约20分钟的时间供数学家们自由讨论,会场秩序稍微有些混乱。物理借机站起身来,向着他的目标悄悄靠过去。

“……物理学对纯数学界研究方向毫无章法的指手画脚是对人类理智最大的侮辱……”小马尔科夫以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侃侃而谈,几位斯拉夫语系出身的数学家在旁边频频颔首。“我不得不说,纵使我曾从事、且还将继续从事物理行业,但我始终认为,纯数学家就如同宝石般不应沾染世俗的尘埃,并且要更多地关注数学的本质性问题。我恐怕不得不说这次数学家大会举行得比较失败,过半的访客都是化学家、物理学家乃至于其他学家,反倒不利于纯粹数学的发展……”

物理学家突然为自己的微型演说划下一个休止符,他眼神陡转,最终凝固在位于他身后五步半位置的物理身上。其他人随着马尔科夫转过身来,目光纷纷扫过红发的青年,像是不分左右的铁丝网后一盏盏探照灯。

“好极了,现在‘第一推动力’也来了。”人群中轻轻地冒出这么一声嗤笑。

“您见到过数学先生吗?”刚刚结束讲演的数学家靠过来问道。

“您为何没有与我们的科学一同出席?”这次发问的是一位英国数学家。

少许了解13年前那场变故来龙去脉的数学家都对事件本身三缄其口,而这发问恰好又被抛在绝不平静的湖中央,激起千层水波。物理只好被迫听着身边一知半解的人们对此事进行当事人看来极其荒谬的猜测。而小马尔科夫——唯三可能接触到数学本人的学者之一,倒也不打算出来澄清,任由物理被一帮由于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们智慧的化身”而充满斑斓情绪的数学家包围,更没有救他脱身的野望。物理学家只是观望罢了。

好在拓扑学家和概率学家及时赶来为物理解了围,将两人连拖带拽带到了会场边缘的休息室。但小马尔科夫和物理之间的气氛显然不那么缓和,甚至有向着绝对零度逼近的趋势。两张长沙发之间的空气维持在胶着状态下,只要开口就定避免不了尴尬这一第八艺术的诞生。

“恭喜你们造出了那两个铁疙瘩。”良久,物理硬邦邦地对小马尔科夫说。

“与时俱进的物理同志,容我提醒您这场恭贺已经迟到了8年之久,您开口时我还以为是说Sputnik那可爱的唱着歌的小家伙。”小马尔科夫语气中带了些圆滑地回敬物理。“这一切还得多亏数学先生,他的思维除了应付在‘实验证明’、‘实验报告’和‘物理学’上外,还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活力和记忆力。”

“适可而止,马尔科夫。他不知道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就算我们大家都对一些事件不满,你也没必要迁怒到这份上。”庞特里亚金闭着眼开口了,“而且证明了跟踪我们的家伙不是KGB也不能被弯曲投影,你该感到欣慰才是。”

话是这么说,但拓扑学家还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有些湿润的信封——物理不合时宜地想到毛边纸片充当的入场证明——上面字迹陌生的P字已经被水浸花,发散的墨水覆盖掉了旁侧的一半字母。物理拆开薄薄的信封,“看起来像某人给我的一个忠告。”

“如果您愿意这样理解,那么是的。”林尼克也从怀中摸出一个稍微厚一点的信封,封口写着物理和他都再熟悉不过的花体字迹,见物理一目十行过完了信件后快速复原薄信封并返还给庞特里亚金,于是他这么回答道,“这才是在P先生授意下‘真正’能够交给您的东西。”

不同于上次的迫不及待,这次物理迟迟没有去接,他伸出的那只手就地悬停,像是什么东西在他身上静止了。林尼克终于找到时间来观察这位素未谋面的青年,金丝边单框眼镜安静地悬挂在物理的鼻梁上,适巧遮住了它主人眼中常年跳跃的两团火焰之一。这火焰不经意往下一撇,便给佩在物理左手食指的银环镀上一层金属特有的冷冽光泽。他的拇指几乎是本能地摩挲着那个指环,纵使物理极力佯装平静,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脱概率学家惯于估算和猜测的眼睛。

物理终于伸手接过那个厚信封,双方都长出一口气。还没等物理把自己的回信交给林尼克,侍者就不适时地摇铃,提醒他们下场讲演即将开始。

或许是长时间的沉默让双方都心怀愧疚,嘉丁在开始他关于偏微分算子的讲演后不久,庞特里亚金便传来了纸条以便交流。

“1950和1954年我没有收到数学的来信。”

庞特里亚金的回复也非常简短:“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他遭到过多少次政治上的麻烦?”

“麻烦不大,事情不小——确切地说,‘研究报告’太多,整个科学界事情不小。”这次应该是小马尔科夫的回复。随着回复还带上了一张数学难得的近照,似乎是摄于政治会议中途,背面甚至写着“1953.5.3.Moscow”。

一系列日常或者非日常的问题被投向概率学家、物理学家和拓扑学家。每多一分回答,物理就感到时空的曲率半径又增大了一分。到最后他的质心几乎全部集中在——如果这个比喻足够合理——心脏处,并且还在下坠,下坠,一直下坠。

随之而来的有些什么情感呢?物理说不上,他的文学素养可能是自然科学组中最差的一位。他只是感觉胸闷,只是有些溺水者的晕眩和肺泡的充血,只是——他只是想象,经典力学中完美的g加速度不以自身质量为由改变,即使他真的带着这么些负担坠下楼去,也不过是白白再验证一遍罢了。

终于他颤抖着,抛出了最后、也是他最恐惧的问题。

“那……他将向何处去?”

“1958年第二批,”概率学家的笔迹稍显迟疑,“是跟克罗契科先生一起离开的,从莫斯科直达北京的特快。我想P先生和他自己都认为待在那个国家能够得到比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处境,并且如果是‘数学’,回到自己的故土之一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不,是他‘将’向何处去?”

或者你们想让“他”向何处去?

纸条传过来的时候嘉丁的讲演已经进入了尾声,“很少有人通过有计划的努力……”

物理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

“促进物理和数学间的联系……”

他当然知道戴森说过的这句话,他也当然了解小马尔科夫写下这句话的推动因。

“……而这应该是国际数学会议的主要议题之一。”嘉丁结束了他的讲演,礼貌性的掌声适时响起。物理透过人群看见物理学家在喧杂间隙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个以前只在文学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他的鼻翼耸起额前的川字为其充当最好的汇聚和发源又分出两条下撇的眼角权当支流唇形同时体现出向外撅起和向内收敛的迹象在下巴处造就了一块皱皱巴巴的沙丘通红的脸颊堆在鼻梁两侧忠实显出一副高原模样——

“物理和数学的联姻已经宣告结束。”

物理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等到庞特里亚金下午的讲演结束,怎样对三位数学家表示无论是出于私因还是他因的“最诚挚的谢意”,怎样回到留宿的旅店以最快的速度退掉位于跟踪对象楼下的房间怎样拎着行李在爱丁堡大街上淋着雨四处转悠又怎样被前来休假的地理小姐责备怎样被塞进她的私人汽车怎样安顿下来

他只记得回过神来的时候,壁炉中灼热如烫漆鲜红字母的火舌正好卷去了他无意识之间紧紧攥着的信封,抚触至他发青的指尖。纵使他手忙脚乱展开抢救,也只留存下胶片一角和信封上一个残缺不全的署名。

物理昏昏沉沉盯着焦黑底片上残留的一只手——小指上还套着一圈“可笑而资本主义式的”银环,也不知佩戴这般饰品在红色帝国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他仰躺在扶手椅上,衬衫汗湿了黏着脊梁像一条不死的鱼或者是滑腻的蛇。雨持续浸润着这座大西洋以西的城市,物理缓缓松开手中过去的残片,吐出肺中最后一口气泡,沉入漆黑无梦的深海之中。

—fin—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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